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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文·百廿特辑丨斯人在兹,斯文在兹

北大中文人 北京大学招生办 2019-06-20



廿


编者按


斯人在兹,所以斯文在兹。今天的这期百廿特辑,我们选取了对中文系十二位先生的记述,在字里行间,与大家一同领略先生们的治学风采、为师之道和文人风骨。

鲁迅先生

1920至1926年间,于北大中文系执教。著名文学家、思想家,,中国现代文学奠基人。

在北平各大学,先生所教的,是他有特殊研究的《中国小说史略》,及先生所译的日本厨川白村的《苦闷的象征》……甚至在北大,每次遇到先生讲课时,连校外人都有许多去听讲。讲义不够是小事,校外人将课堂常常坐满,而选先生课的学生,反无座位可坐,亦是常常有的事。而学校其他学院或其他学系的学生,有时来了找不到座位,找不下站位,坐在窗台上,又是常常有的事。先生对于青年的感召,可见一斑了。


记得先生上课时,一进门,声音立刻寂静了,青年们将眼睛死盯住先生,先是一阵微笑,接着先生便念出讲义上的页数,马上开始讲起来,滔滔如瀑布,每一个问题的起源,经过,及先生个人对此的特殊意见。先生又善用幽默的语调,讲不到二十分钟,总会听见一次轰笑,先生有时笑,有时并不笑,仍在继续往下讲。曾忆有一次,在北大讲《苦闷的象征》时,书中举了一个阿那托尔法郎斯(即阿纳托尔·法郎士)所作的《泰倚思》(今多译作《黛丝》)的例,先生便将《泰倚思》的故事人物先叙述出来,然后再给以公正的批判,而后再回到讲义上举例的原因。时间虽然长些(先生授课,两小时排在一起连讲两个钟头,中间不下堂),而听的人,却像入了魔一般。随着先生的语句、思想,走向另一个景界中了。要不是先生为疏散听者的脑筋,突然讲出幽默话来,使大家轰然一笑,恐怕听的人,会忘记了自己是在课堂上的。

——《在民国遇见鲁迅》

刘半农先生

1925年任北大国文系教授,讲授语音学。中国新文化运动先驱,文学家、语言学家和教育家。

他(刘半农)最初参加《新青年》,出力奋斗,顶重要的是和钱玄同合唱“双簧”,由玄同扮作旧派文人,化名王敬轩,写信抗议,半农主持答复,痛加反击,这些都做得有些幼稚,在当时却是很有振聋发聩的作用的。他不曾与闻《每周评论》,在“五四”时,胡主持高等学校教职合会事务,后来归国加入《语丝》,作文十分勇健,最能吓破绅士派的苦胆……我总结他的好处共有两点;其一是他的真,他不装假,肯说话,不投机,不怕骂,一方面却是天真烂漫,对什么人都无恶意。其二是他的杂学,他的专门是语音学,但他的兴趣很广博,文学美术他都喜欢,做诗,写字,照相,搜书,谈文法,谈音乐,有人或者嫌他杂,我觉得这正是好处,方面广,理解多,于处世和治学都有用。

——周作人《卯字号的名人》

林庚先生

1934年起在北大兼课,讲授中国文学史;1952任北大中文系教授。现代诗人、古代文学学者、文学史家。

林庚先生的过人之处究竟何在?就在于他的诗歌、学问与人格的统一,诗歌魅力、学术魅力与人格魅力的交融。他为人清高,艺术趣味高雅,学风既严谨又灵活,有一股朴茂纯真的灵气贯注于其诗其学其人之间。林庚先生享年96岁,桃李满天下,直至晚年仍保持着青年人的朝气与活力。诗人的气质,学者的胸襟,二者在林庚先生身上完美地统一起来。古代知识分子的风骨,现当代知识分子的追求,二者在林庚先生身上完美地统一起来。他是中国近百年来文学史、学术史和教育史上的一位标志性人物,有了他,这段文学史、学术史和教育史,才显得完整。


林庚先生的生命就是一首诗,他的生命之消失也是一首诗。他离去得那么从容,没有痛苦,只有潇洒。如果说有一点遗憾的话,也只是想再看一次月圆,而没有看到。他仿佛是为诗而生的,为中国这个诗的国度而生的。他的一生,他所做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境地,那就是青春、理想和美。我们都为物欲横流、精神苍白的某些现状而痛心,我还为缺少理想主义、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而遗憾。在这种背景下,更觉得我们的老师林庚先生之可贵。

——《他的生命就是一首诗》袁行霈

游国恩先生

1920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预科,1946年开始一直在北京大学任教,著名楚辞学专家。

先生做学问平正通达,着眼于比较有意义的问题,而不在琐屑的问题上钻牛角尖;进行推论和作出结论都实事求是,合情合理,因此能够“持论公允”、“平理若衡"。他著述态度严谨,下结论极其慎重;认为只有在自己尽了最大的努力之后才能让一部书出版,只有这样自己心里才踏实,才对得起读者。他认为出一部书要使之长久对人们有利,成为“寿世之作”。他说做学问最忌追名逐利,认为种种弊端都是由此而来。他鄙视有些人看风向、赶浪潮,抢时间发表文章和出书;他反对轻下结论;反对故意标新立异,以图哗众取宠;也反对投机取巧,企图“走捷径”,而相信“实至名归”、“功到自然成”。

——游宝谅《回忆父亲游国恩先生》


“文革”末期,老师找不着几个陪着聊点学术而又不去瞎汇报的,偏巧我是个“杂学”,能顺着老师的思路,似懂非懂地搭上几句。我又不在中文系,与他们不搭钩:老师有点喜欢我了,有时还让我到北大图书馆去借书。山荆是北大图书馆文科阅览室的管理员,我收近水楼台之便。老师最讲规矩,每次借书,都让我拿着他的借书证:我说不必,用山荆和我这两个老学生的证就行,而他说要按规章制度办,你说我是你的老师,老师就要处处给学生作样子。这话对我触动极大,后来我面对自己的学生,就时时想到要做出样子来。

—白化文《游泽承(国恩)先生<中国文学史>讲义读后》

沈从文先生

1938年,任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。著名作家,历史文物研究者。

沈先生教书,但愿学生省点事,不怕自己麻烦。他讲《中国小说史》,有些资料不易找到,他就自己抄,用夺金标毛笔,筷子头大的小行书抄在云南竹纸上。这种竹纸高一尺,长四尺,并不裁断,抄得了,卷成一卷。上课时分发给学生。他上创作课夹了一摞书,上小说史时就夹了好些纸卷。沈先生做事,都是这样,一切自己动手,细心耐烦。他自己说他这种方式是“手工业方式”。他写了那么多作品,后来又写了很多大部头关于文物的著作,都是用这种手工业方式搞出来的。

——汪曾祺《我的老师沈从文》

王力先生

1954年起任北大中文系教授。在汉语语法学、音韵学、词汇学、汉语史、语言学史等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。

我觉得,他禀性中正平和,待人亲切和蔼。我从来没见他发过脾气,甚至大声说话,疾言厉色,也都没有见过。同他相处,使人如坐春风中。他能以完全平等的态度待人,无论是弟子,还是服务人员,他都一视同仁。北大一位年轻的司机告诉我说:有一次,他驱车去接了一先生,适逢他在写字,他请了一先生也给他写一幅,了一先生欣然应之,写完之后 ,还写上某某同志正腕,某某是司机的名字。这一幅珍贵的字条,这位年轻的司机至今还珍重保存。


……多少年来,我曾默默地观察、研究中国的知识分子,了一先生也包括在里面。我觉得,中国知识分子实在是一群很特殊的人物。他们的待遇并不优厚,他们的生活并不丰足。比起其他国家来,往往是相形见绌。在过去几十年的所谓政治运动中,被戴上了许多离奇荒诞匪夷所思的帽子,磕磕碰碰,道路并不平坦。在十年浩劫中,更是登峰造极,受到了不公正的冲撞。了一先生也没有能幸免。但是,时过境迁,到了今天,我从知识分子口中没有听到过多少抱怨的言谈。从了一先生口中也没有听到过。他们依然是任劳任怨,勤奋工作,'焚膏油以继晷,恒兀兀以穷年'。他们中的很多人真正做到了'淡泊以明志,宁静以致远',为培养青年学生,振兴祖国学术而拼搏不辍。在这样一些人中,了一先生是比较突出的一个。如果把这样一群非常特殊的人物称为世界上最好的知识分子,难道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吗?

——《回忆王力先生》季羡林

王瑶先生

1952年起任北大中文系教授。在中古文学史、现代文学史和鲁迅研究三个研究领域都做出了卓越贡献。

第一次,是1978年我入学不久的师训:“不要急于发文章”。这和今天不一样,现在的体制下,不发表文章就麻烦了。先生说:“钱理群,我知道,你已经39岁了。年纪很大了,你急于想在学术界冒出来,我能理解你的心情。但是,我劝你要沉住气。我们北大有一个传统,叫做‘后发制人’。有的学者很年轻,很快就写出文章,一举成名,但缺乏后劲,起点也就是终点,这是不足效法的。北大的传统是强调厚积薄发。你别着急,沉沉稳稳做学问,好好的下工夫,慢慢的出来。一旦出来,就一发不可收拾,有源源不断的后劲。”


第二次,是我研究生毕业,留校当先生助手的1981年,这又是我的人生关键时刻。先生专门找我谈话:“钱理群,你现在留校了,处于一个非常有利的地位。因为你在北大,这样,你的机会就会非常多,但另一方面诱惑也非常多。这个时候,你的头脑要清醒,要能抵挡住诱惑。很多人会约你写稿,要你做这样那样的有种种好处的事,你自己得想清楚,哪些文章你可以写,哪些文章你不可以写,哪些事可以做,哪些事不可以做。你要心里有数,你主要追求什么东西,然后牢牢地把握住。利用你的有利条件尽量做好,充分发挥。其他事情要抵挡住,不做或者少做,要学会拒绝。不然的话,在各种诱惑面前,你会晕头转向,看起来什么都做了,什么都得了,名声也很大,但最后算总账,你把最主要的、你真正追求的东西丢了,你会发现你实际上是一事无成,那时候就晚了,那才是真正的悲剧。”“要拒绝诱惑,牢牢把握自己所要的东西。”这大概是王瑶先生对我最有分量的一个嘱咐,我一直到今天,还时时回味先生的这段话,始终坚持遵循先生的这一师训。这大概是可以告慰先生的在天之灵的。

——钱理群《王瑶先生的九句话》

林焘先生

1952年开始在北京大学中文系任教。研究范围涉及音韵、语音、语音与语法的关系及实验语音学等。

我永远不会忘记燕南园52号,和林先生对我终生的熏陶。林先生平易近人,温和儒雅,已成为所有接触过他的人的共识,比如我与燕南园他的家来往近二十年,哪次临走时他都是面带笑容地送出家门,给我一种言之不尽的鼓舞。这是做人方面。治学方面林先生更使我受益无穷,我四年的博士寒窗以及之前的调查请示,之后的继续请教,前文已述,他那语重心长的教导也成了我时时难忘的治学座右铭,比如:“当你写文章时要想到旁边还有一个对手在准备与你辩论。”“写文章要反复想,写完再反复修改,细致深入,不能粗心大意就忙于发表。”这些不仅使我自己终生受益,而且我也把这些治学财富传给我的博士生们。

——赵杰《林焘先生教我为人治学》

乐黛云先生


195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,现任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代文学与比较文学教授, 博士生导师。

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,乍暖还寒、阴晴不定的时日。我的求学岁月,在彼时的北大,乐先生于我,于我的同学们,是一则“传奇”、一个偶像。那时的北大课堂里突然多了一些新鲜却沧桑的面孔,几乎成了那个时代特有的悲情与激情的标识形象。乐老师则不然。当她再次出现在文学课堂上,迸发出的是一份受阻良久、骤然喷发的意气与才情。要很久以后,她传奇般的青年时代,她的落难,她和汤先生间的世纪爱情……才会在学院内外流传。在乐老师的课堂上我曾始料未及地遭遇震撼:听她以尼采哲学的视野读茅盾,“日神精神”与“酒神精神”如此强烈且鲜活地洞穿了茅盾笔下的、或激进或颓废的青年形象;“大革命”时代的“动摇、幻灭、追求”,在西来的光束下,陡然呈现了迥异的色调与意蕴。在神采飞扬的讲述间,乐老师看上去是如此的年轻,你间或遗忘了那泼洒在田间、牛棚、锅炉房、那无望中的23年的光阴。不久后,这位令我们这些年少轻狂、桀骜不驯的学生折服的“新”老师暂且离开了我们的视野;那时,没多少人知道,乐老师是最早接受美方学术邀请、负笈大洋彼岸的中国人文学者。及至她与汤先生相携归来之时,她已然成了校园偶像。


……悄然清晰起来的是,比较文学不仅关乎文学,更是重新校订中国的位置。那是大学、人文学科自觉的更生与重建。我可以想见乐老师当时所置身的风云际会之处,所肩负的重压与冲击。她事实上树立并执掌着“比较文学”这面旗帜,至诚、谦和地站在前辈至尊的后面,积聚起那时节无数激情张扬的一代青年学子。一个学科的建立。一个时代的开启。……


时有人问及我的师传,我便回答,野狐禅,谈不到师传。那是实话。但我在人前,在心底,会在最虔诚、最素朴的意义上,称乐先生为老师。不曾有幸入室,习先生学贯中西的渊博,但私心里毕生奉之为精神领袖与导师。面对众人,我会说乐老师是我的“偶像”,但一个老旧的字眼远为真实:那是我生命的“榜样”。

——戴锦华《印象乐黛云先生》

袁行霈先生


1957年北大毕业留校任教,1984年晋升教授,北京大学中文系资深教授,著名古典文学专家。

那是我第一次跟袁先生这么近地走在一起,他身材挺拔,步履轻盈,说话轻柔,音色优美……


许多年过去了,如今,袁先生的声望越来越大,但除了书越来越多,其他对于先生来说并没有改变,他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,还喜欢坐在原来的沙发上,他还会一如既往地大声笑,还一如既往地俊朗着。我从来看不到袁先生的忙乱,尽管他有那么多的事情。他永远那么从容自如,因为他的生活里有诗有画有他的陶渊明研究,这一切带给他精神的满足,让他远离物欲。我惊异于袁先生的唯美和优雅,也尊重袁先生的洁净和超然,所以凡是烦俗之事我一概不敢惊扰先生,只有自己出版了好书或者做了有价值的事情,才敢去先生那里汇报。先生看到我带去的书总是很宽厚地褒扬,有时善意的注视和温暖的鼓励比鞭策和批评还有力量,我在袁先生那里获得的就是这种温润涵养却有立场的力量。

——高秀芹《袁行霈:寄厚味于淡泊》

蒋绍愚先生

1957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,1962年毕业留校任教,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,汉语史博士生导师。国家级“有突出贡献专家”,国家级教学名师。

首先,我要说明,我不是名人。我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教授,没有什么举世闻名的成就,只是在教学和科研方面,尽自己的能力,做了一些该做的事情而已。不是名人为什么要应邀写自述呢?一是为了感恩。我感到幸运的是,我出生在一个有文化素养的家庭,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和熏陶;小学、中学、大学都是名校,让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;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,使我有机会亲炙几位语言学大师,得到他们的教诲和提携;又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时代,能出国见世面、开眼界。我要在这里表达我深深的感激之情。二是为了留下一些资料,我出生在抗日战争年代,和我同时代的人一样,经历过不少曲折和坎坷,写下这些遭遇,可以作为那个时代的见证。

——蒋绍愚《我的自述》

钱理群先生

1956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,1978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代文学研究生班,1981年毕业留校任教,主要从事现代文学史研究,鲁迅、周作人研究与现代知识分子精神史研究。

我欣赏的老师甚多,但能这样吸引我,使我在课堂上基本不做其他事情的老师,仅此一位。他汹涌的激情,在挤满了几百人的大教室里奔突着,回荡着。他深刻的见解,时而引起一阵急雨般的掌声,时而把学生牢牢钉在座位上,全场鸦雀无声。即使在冬天,他也满头大汗,黑板擦就在眼前,他却东找西抓寻不见,经常用手在黑板上乱涂着他那奔突又奔突不开,卷曲又卷曲不顺的字体。听他的课,我不坐第一排,即便坐第一排,也坐在边上。这样才能抵御他思想的巨大裹胁力。保持一份自我的思索和对他的静观。我发现自己越是上喜欢的老师的课,越爱给老师起外号或者挑语病,大概就是出于这种潜意识。


钱理群的思想,通过北大和其他学校的课堂,辐射出去,影响了整个80年代的中国青年界。他的专著出版很晚,但他的鲁迅观,他的周作人观,他的中国知识分子观,他的现代文学史观,早已成为一代学子共同的精神财富。如果将来有人以钱理群为研究课题的话,我先提醒一句,他的书是第二位的,他的课才是第一位的。“课堂”研究有朝一日应该成为我们的学术话题。无论从投入的热情与精力,内容的精彩与饱满,得到的反响和愉悦,钱理群的课都比他的书更重要。听过他课的人再拿到他的书,不是有一种急于打开的冲动,而是有一种再三推迟打开的眷恋。中国80年代不乏比钱理群声望更高的思想家和启蒙者,但他们留给青年的只是一些概念和判断,而钱理群给予青年的是一团熊熊燃烧的活的启蒙精神。他的启蒙不是“最高指示”,也不是大鸣大放大批判,而是用自己的生命去体会和言说他所敢于直面的世界。所以他思想的感人程度是既深且远的。

——孔庆东


往期回顾:

【中文·百廿特辑】忆昔丨从一个世纪以前开始讲起

中文·百廿特辑丨约君切勿负初心,天上人间均一是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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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编丨中文系微信平台 百廿特辑小组

编辑丨中文系微信平台 张萌

封面丨中文系 周琬琳

供图丨潇潇雨

部分配图来源于网络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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